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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日娜神态坦然。在北京平治东方科技发展有限公司的会议室里,隔着桌子看她,感觉依旧年轻,要不是早知道她生于50年代末期,你很难将面前的索日娜和猜测的样子融到一起。
“其实,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故事,我们随便聊聊吧。”这是我们会面的开场白。2007年11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在上地盈创动力大厦的9层,我和索日娜如约见面。阳光很好,把会议室装点的格外明亮。外面风很大,一阵一阵,呼呼作响。
于是,采访在轻松的气氛下进行下去,象聊天一样,不设置主题。偶尔感叹一声,或是从索日娜的叙述中重新回到若干年前的某个场景中去——整个下午,采访机记录下来我们交谈的每一个细节。我们沿着这些看似琐碎故事的脉络,重新走过索日娜经过的一些路程。
这段路,走的很艰难。她说自己一直都在坚持,勇敢面对人生。在会面之前,我就知道她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一个付出爱心的人、一个事业上的成功者。却没有料到,在这成就背后的路却是那么难走。
索日娜脸上带着微笑。在这个冬日午后,让人感觉到一丝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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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从1958年说起。索日娜出生在内蒙古,生长在呼和浩特市,家境不错。那时候家里还有保姆照顾起居,而她在机关幼儿园上学。童年的幸福记忆却在1966年嘎然而止。随着“文革”开始,父亲被打成资本主义当权派,关进牛棚,于是她的童年开始拐了一个弯。
童年的索日娜是一个乖乖女,是一个爱哭的女孩子,就连老师说一句她的字写得不好看都会让她抹上半天眼泪的性格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发生极大的变化。
“或许是骨子里面的潜质出来了吧,从小学时候开始,当我受到欺负就会起来反抗和斗争,也不轻易流眼泪了。”
初中毕业后,索日娜在内蒙古一家农场劳动锻炼,才十几岁年龄的她在日头下割麦子,不小心把手割破,骨头都露出来了,她不哭;挖防空洞,别人挖一米,她一定要多挖上一些,她很要强;在家她要照顾弟弟和妹妹,给她们做饭洗衣,带着他们走过最困难的时期。
那时候的索日娜有一个梦想,那就是能穿上军装,到部队去。“那时候很羡慕女兵,看她们穿军装很神气。”回想当时,索日娜还为高中毕业后不能参军而失落:“那时候自己的名额被被人顶替了,很可惜。”
不过,当关上一扇门的时候,必然会有一扇窗为你而开。1977年冬天,中国恢复高考的第一年,索日娜凭借优异的成绩迈入内蒙古林学院的大门。
生活重新走上正轨。1982年的春天,4年的大学生涯结束后,索日娜被分配到机关单位工作。不仅是少数民族,还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毕业生,工作后的索日娜充满朝气和自信,她准备大干一场,书写自己人生最精彩的一页。
事与愿违,幸福的生活却又走到了另一个岔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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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天霹雳。1985年底,索日娜在医院被检查出了癌症。
本来平静的生活再起波澜。要不是因为怀孕丈夫陪她去医院做例行检查,索日娜可能还蒙在鼓里。得知消息后,她独自一人悄悄流了半天泪。她不明白,为什么在自己状态这么好的时候会得病?并且还是绝症。她想不通。后来,停住哭的索日娜平静下来,她开始思考这件事情,她觉得自己这么年轻,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还有很多梦想没有实现,她不会就这么死去。既然得了病就要医治,她不想就这么放弃。她要坚持下去。
“我想,自己不会死,所以就要积极配合治疗。”当时27岁的索日娜被这样一种悲壮的情绪所左右。以后病中的她再也没有在亲人面前流过眼泪,她说要坚持下去就不要让自己的软弱占上风。
然后就是等待医院的床位,她的身体状况也急转直下。孩子是不能要了,医院检查的结果也不乐观:癌细胞扩散。从医院检查回来的公车上,索日娜会因为虚弱而晕倒。每次都是丈夫搀扶着她,相濡以沫。
有一次,从医院回家的索日娜上了公交车,幸好车上还有一个座位。索日娜拖着疲惫的身体坐下来。刚刚过一站,上来一位老人家。没有人站起来让座,他们的眼睛或是微闭或是看着窗外。索日娜坐不住了。她把座位让给了老人,自己扶着座位扶手,咬着牙坚持回家的路程。她觉得老人比她更需要这个座位,她要是一直坐下去,心理不踏实。
住院前几天,索日娜拉着丈夫去了照相馆。她说:“一住院就要化疗,我这头发是保不住了。咱们去照张相,要是我病好出院了就算是留了一个纪念,要不不在了就当是遗像吧。”话虽说的轻松,却也异常沉重。
这一去,结局实在难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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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住进协和医院,就有病友开玩笑:“索日娜,等过几天你就变样子了。”果不其然,第一个疗程结束,索日娜的发髻就越来越高,头发也越来越稀疏。一次在浴室洗澡准备第二疗程开始的时候,头发一下子全部掉下来了。“根也没有剩,照镜子一看,头光了,心里很难过。”冷静许久走出浴室,医生看见就说:“你脑袋还真好看,特别象一休。”
真正的痛苦才刚刚开始。如果说第一疗程是头发掉光心理上痛苦的话,那么第二个疗程就是病理上的折磨了。由于对药物过敏,反应非常大,不住呕吐。医生叮嘱索日娜说要让食物在胃里待上半个钟头才行,这样才能吸收一部分。索日娜吃下食物后强忍住不吐,掐住被角,或是掐着胳膊,总之忍到半个钟头之后就开始呕吐,恨不得将胃里的东西全部倒出来一般,然后就是接着吃东西。
索日娜说:“当时我们医院里面的病友有一个说法,癌症患者进了医院就是被判了死缓,如果表现好的话就是被转入无期,再好就是释放,表现不好的话就是执行死刑了。”
当时的情况索日娜是被判了死刑的。因为对药物的反应太大,口腔溃疡,粘膜全部烂掉。没有办法吃东西,医生就给她半杯麻药,含在嘴里然后赶紧吃点东西。可是喉咙麻醉不到,一咽就疼到流眼泪。可是索日娜在笑,边流眼泪边笑,她说她心里就有一个念头:配合治疗,把瘤子杀掉!
由于索日娜的身体极其虚弱,血小板太少,白血球过低,没有办法只能输血:每月两次,并且要输新鲜的不超过24小时的血才行。“我的身体里面流着很多人的血,我很感恩,是这些我不认识的救了我的命。”索日娜说,“如果有需要我就在任何时候去为别人献血,可是我的血质不好,没有办法。”
就这样,在医院的索日娜病危两次,每次都是从鬼门关被医生拉了回来。等过了危险期之后,医生给她打针,结果满胳膊上找不到可以下针的地方。索日娜没有哭,她说不管怎么样都要坚强以对。医生对全医院的病人说:“你们要向索日娜学习。”学习什么没有说明,可是对死亡的态度全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这时候一位同事来医院探望索日娜,结果整个病房转了一圈没有找到她。等她最后找到面目全非的索日娜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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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过来一年的时间。在索日娜的积极配合下,身体状况略见好转,不过肺上的肿瘤依旧还在。医生建议她回家静养,什么时候回来再加床给她。
于是丈夫就从单位找了一辆车把索日娜从医院接回家。按照常人的理解,这一个建议无疑就是安排后事了。
那时候的索日娜只能坐在床上,不能出去怕身体感染,又不能做事情,百无聊赖,就看杂志和报纸来打发时间。一条消息引起了她的注意:在河南某县有一个防癌抗癌培训班,通过气功来治疗癌症。去还去不去?是不是骗子呢?索日娜的心里敲起了鼓。等丈夫回家和他商量这事,丈夫说:“去!怎么说也是一个机会啊。”
于是两个人坐上了开往河南的火车。等到了那里一看索日娜的心里就踏实了:办班的是总政的军人,得了直肠癌,抗癌八年。索日娜留了下来。
练气功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每天按照身体排毒的时间,凌晨三点就起来练功,到七点吃完早餐后九点再开始练。每天都要走很长的路,休息时间很少。不过,在索日娜看来,化疗起了一定的作用,不过太痛苦,而气功对她的帮助确实很大。索日娜的悟性非常好,动作协调,被老师定为领队,在队伍前面做示范动作。等40天的培训结束,全班200多人一起练功考核的时候,索日娜得了一个状元。
丈夫来接索日娜回家的时候,她的头发已经长出来了,板寸,她们走在一起,病友们开玩笑说他们象弟兄两个。
就这样,在索日娜练气功半年后去医院复查,丈夫在外面,她在里面等片子。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心怀忐忑。那时候要做的检查不少,胸透,看看癌细胞到哪里去了?有没有阴影?还咳血不咳血?丈夫见表情沉重的索日娜走出来,心想结果一定不是太好,便问怎么样?等索日娜笑逐颜开的告诉他:阴影没有了,肿瘤没有了的时候,他一下子抱住了索日娜。两个人绕圈蹦,象兔子一样,激动不已。
“这是我人生中最忘情的举动和回忆。那感觉,是重新活过一回。”
1988年,索日娜生下了一个女儿,七斤六两。她说1987年是自己的又一个生日。她说要相信一定有奇迹。她说要坚持和有毅力。
我们总是怀疑奇迹,我们要安静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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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日娜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当女儿一岁多的时候,她想要找一份工作。
面前有两个选择:一是回到原先的单位。可是这几年治病的时间,职称和涨工资的指标与自己无缘,加上放手这么多年即便回去也是重新开始,这条路不好走;二呢找到另一份工作,从头再来。
索日娜选择了后者。可是做什么呢?自己在大学学的是林业,种树是不行了,工作后又是搞机关工作,又没有什么特长,做什么好呢?
卖汽车配件。这个工作摆在索日娜面前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
“起初还想我行吗?后来就想别人能行,我也一定行!我不懂可以学习啊。”
于是,索日娜就成了这个配件店最勤奋的“学徒”:花时间记配件的名字,自己看汽车上的活塞、汽门、发动机……遇到不明白的就问,不懂的翻阅资料,大学时候的学习能力起到了作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学成出徒。
那是1990年,在双清路,那一年正在修三环主路,如今那地方早已经找不到了,或许还有老海淀人能记得那地方。
两个月后,这个汽配店要转手给别人,于是老板让店员把库存的配件统计一下做交接的工作。第一天是索日娜负责的部分交接,因为之前工作都做到位,编号排序,按照清单很快就交接完毕。等到了第二天就出问题了,后面负责的同事把库存弄的一塌糊涂。对方老板很生气,就说:“你们那就只有索日娜一个明白人,让她过来。”
交接的时候老板就索日娜:“在这行你做了多久?”索日娜不敢说只有两个月,就说一年了。老板摇头:“不象。怎么都两年多的时间了吧,你对这个太熟悉了。”
后来这家老板高薪聘索日娜过去他北宫门的汽配店做部门经理。而这时候的索日娜开始展现出她的管理才能来。将所有产品分类标签、做报表、统筹各个部门的工作。这时候的索日娜还是那副热心肠,为员工做裙子,他们鞋子坏了跑到五道口帮他们修理……
她是一个善良的人,不管对谁,都真诚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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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飞逝,闲不住的索日娜又有了新的梦想。她渴望自己能进入一家科技含量高的企业,那时候,她做过迅波通讯技术研究所的营业部经理,卖过电话机,后来又学了财务会计,给几家公司做兼职会计。但是进入一家有发展企业的理想一直未曾改变。
回到1995年,那时候的索日娜没有想到自己的命运会在那年和平治电子连到一起。第一次迈进平治电子的门口是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那天,索日娜和朋友在海淀图书城闲逛,买东西的时候上了惠华大厦,在一间办公室的外面看见了一则招聘会计的启事。于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索日娜走进平治电子,留下了自己的传呼机号码。
10多天后,索日娜接到了要她复试的通知。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范坤芳总经理。也是在那一次,他们进行了一次长谈。索日娜开诚布公,我现在给一些公司做兼职的会计,要在平治做兼职得给我一些时间处理这些事情。至于待遇不是问题,认可我后再谈。
3月25号,索日娜正式成为平治电子的员工,当时的职务是会计。
多年以后回忆当初的抉择,索日娜将更多的原因归结为“认可范总这个人”,虽说是民营企业,却不搞家族制,做事勤奋、认真,人品极好。
不过,在1995年平治电子刚成立的时候“只不过七八个人十来条枪”,起步阶段百废待兴,索日娜所说是会计,但事无巨细都要认真负责。她说:“女人一生有五个角色,为人女、为人媳、为人母、为人妻,还有一个就是工作。而这些角色,总结起来就要背负两个字:责任。”
索日娜深知创业之初的艰难,她和大家一起搬货,一起在深圳的生产工厂加班工作,连续在那过了三个春节。第一个春节是在宿舍过的,说起那时候的情景恍然如昨:“忙完了大家在一起,管理层八个人,回家是来不及了,就聚在一起,吃我从北京带过去的烤鸭。我说‘有钱没钱,剃头过年’,找推子挨个给那些小伙子理发,剃了九个头,手上都磨了一个包。”
1996年年底发奖金的时候,范坤芳找索日娜谈话:“你考虑一下能不能和我一起做公司?你入股一起做这个事情。”索日娜没有过多考虑,立马答应下来。“观察了那么久,我认可范总这个人,所以就答应了。”
从那时候起,索日娜成了平治东方的股东。
十几年过去了,如今的平治东方已经在济南、广州、深圳、青岛等地拥有全资子公司,2家参股公司,成为国内电子及信息产品的知名企业。这其中所经历的故事该另成一章传奇。
索日娜如今是平治东方的副总经理,她和公司一起见证了这十几年的辉煌历程。她已荣辱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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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关村有一群默默的资助者,索日娜是其中一员。她倡议设立的“银河奖学金”在在国家级贫困县甘肃岷县一中发挥着积极作用。
“银河奖学金”,奖金按照每个年级前5名学生的成绩从高到低分别设立为500、400、300、200、100元,其余贫困同学获鼓励奖50元,目前已有60名贫困家庭的学生获得奖学金。钱虽然不多,但激励着贫寒学子向上努力奋斗,在接受资助的学生中已有17人通过高考被大学录取。
在索日娜看来,现在国家实行九年义务教育,大学有助学贷款,高中阶段却是真空,没有人管,可这些孩子成绩都很好,却因为家里很穷,没有钱完成高中学业。设立一个奖学金,专门奖励学习成绩又好又努力,但家里生活特别困难的学生势在必行。
“今年夏天,我去看了这些孩子。开座谈会时,我看到孩子们期盼的眼神,他们告诉我,因为得到资助,他们得到一个和同龄人公平竞争的机会,因为如果没有500块钱的学费,孩子们就会辍学,就上不了大学。大家一起做这些事情,我觉得很有意义,以后还要继续做,也希望每个人以不同的方式鼓励和资助那些自强不息、顽强奋斗的孩子。”
很多孩子写来了感谢信,让人看了感动得流泪,他们说:“对岷县来讲,北京太遥远了,远得想象不出是什么样子,可居然有北京中关村的叔叔阿姨给我们发奖学金,北京人真好,中关村的叔叔阿姨真好”。
索日娜很高兴,她为自己是一个中关村人而感到自豪。她觉得人要有一个坚强向上的信念和精神,要往前冲,奇迹才能出现,人没有高低贵贱,一定要有这个平等的机会。而这个机会她曾拥有过,如今,她要同在苦难中的孩子们知道这个朴素的道理。
“感恩就是一个净化心灵的过程。我们公司年终举行文艺演出,最后一个节目都是员工表演《感恩的心》,感恩社会、感恩人心,是每个人的责任和义务。”
或许这个时候,索日娜感慨良多。